游戏软文推广 高中毕业想做自由撰稿人的我,活成了“软文机器” | 人间 · Z世代
甲方非常满意,我也凭着这一篇软文“入职即巅峰”。虽然只有120元稿费,也没有数据提成,但我感觉自己找到了人生的价值——毕竟,我的文字已经很久没有被夸赞过了。老板把我拉进了公司大群,群里的同事们纷纷夸我厉害,还打趣说:“新来的都这么卷,让我们怎么活呀。”我嘻嘻哈哈地圆过去,回复道:“大家一起努力。”
虽然“开门红”的软文,让老板和客户都直呼挖到了宝,但一番(交际)之后,我心里却不怎么舒服——之前我写下的文字,都是给人力量或者让人开心的,可这份工作完全不一样,我敲下的那些文字,更像是品牌方刺向用户的“一把**”,没有太多自我表达的空间,这和我写作的初衷大相径庭。
那天晚上,我在朋友圈里写下“我手里的笔杆子,不是品牌方的**杆子”,以此来表达对这份工作的不理解和不认同,但又担心对公司影响不好,还是一字字地删掉了。
写软文的工作对我来说并不算难——既不用费脑子研究故事的合理性,也不会在写的过程中戳到自己的伤心事难过半天,只要按着甲方给的产品介绍编造出“使用体验”就好了。之前的写稿经验,让我在做这份工作时得心应手,和老板说的一样,我的出稿速度越来越快,每天8小时工作时间内能写2到3篇,晚上还有充足的时间做饭和追剧。每周结算工资的时候,甚至让我一度产生了“自己真有钱”的错觉。
1个月过去,公司之前积攒的客户软文订单都被我写完了,这种“出活儿”速度直接给公司吸引来了更多订单。客户评价我们“稿件质量高”“内容产出快”,疯狂下单。每天我睁眼醒来,老板催单的消息就如期而至:“XXX公司又来了5单”“宝子,XX筋膜**3篇”……我的“狼性写作”带动着全公司欣欣向荣。老板每天追着我叫“宝贝”“宝子”,要和我成为“朋友”“闺蜜”,更让我一度认不清自己的位置,有了一种“我是公司的一份子”“公司做起来必然有我的一杯羹”的错觉。
慢慢地,我才在工作和与“闺蜜老板”的畅聊中,捋清了公司与那个“大厂平台”之间的合作方式——像我们这样和平台签约的公司不在少数,都要一次性上缴10万元的“保证金”,还需要认证5个自营的“4级账号”挂靠为“机构号”。
我们公司有3个账号是老板“自营”的:1个是专门发布各类公众号推广引流信息的;1个是走“男学霸”人设路线的学习类账号,主要用于推广网课;还有1个账号算是个“其他类”大箩筐,起初发过美妆产品推广,后续又更新了很多的考证信息。
入职前,我自己有2个平台账号,粉丝也不少,1个用来发布我和男友的甜蜜日常,1个随手发一些小故事或者突发奇想的随笔。“闺蜜老板”知道后,软磨硬泡“征用”了我的账号,还让我再帮她“从0开始”打造一个全新的“都市独立女性”人设账号。没什么自我保护意识的我被“闺蜜情”冲昏了头脑,没纠结工作量和薪酬,一股脑地应承了下来。
而平台会同时对接各种品牌方和我们这样的软文公司,平台先从品牌方那里接到产品推广的“总包”合同,再把写稿的工作“分包”给各软文公司。通常三方都是“默认”1周内出稿,但在实际对接的过程中,品牌方往往希望“隔天”就要看到成稿。我出稿速度快,不光帮公司“卷”掉了诸多竞争对手、一跃成为品牌方们的“心头好”,也让平台将更多的订单推给了我们公司。
订单变多后,很多其他写手不想写的工作任务就都压到了我身上,我每天的工作量变成了6到7篇软文,睁开眼就开始工作,3杯咖啡打底,只在下午吃1顿饭,最晚写到过凌晨4点。和男友在一起4周年的纪念日,我都是坐在电脑前度过的。
2021年10月,学校恢复了线下课,公司也进入了“转型升级期”。令我措手不及的是,随着公司的发展,订单软文的复杂程度也“水涨船高”。
老板害怕竞争对手也能找到优秀写手,于是一拍脑袋决定公司要成为“优质内容生产商”。之前我们给客户交上软文就算完成任务,虽然工作量大,但每次写完稿子就有钱赚。而现在公司硬性规定,“所有写手都必须产出爆款文章”,要达到“1000赞”或者“1500收藏”以上的数据才行,发布后没有“爆”的稿子,一律打回来重新修改。
从那之后,每篇软文都要严格遵循固定格式:
开篇200字,先吸引用户点击,再加上一段“插件引导语”和第一个产品购买链接。插件引导语要涵盖产品卖点和功效,还要让人产生购物欲,稍有纰漏就要返工,随之而来的还有“闺蜜老板”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骂。之后的段落,再详细介绍产品成分、作用等“科普干货”,同时文中继续多次放置“插件引导语”。
其次,老板要求我们的软文内容“必须结合自身感受”,要把自己根本没用过的产品编得“像用过一样”。对我来说,转换男性视角写软文倒不难,但有时需要代入“皮肤科医生”“高考690分的理科男”“MCN美妆博主”等根本不了解的“专业角色”,真的很头疼。毕竟,“人设”是虚构的,稍有不慎就会露馅儿,所以必须在“专业领域的知识性分享内容”上不能出现一丁点的错误。
有一次,我需要扮演一个“高考690分的理科男”来“安利”某教培机构的网课,客户给到的资料全是“干货”和“知识点梳理”,为了软文的逻辑通顺和“真实”,我不得不百度高考理科知识点,在页面上一条一条地筛选,整理出了一份“理综必考指南”。当时我一遍整理一边暗想:要是高三我这么努力,现在早就985、211了吧?
我自己对这篇稿子很满意,但没想到软文在平台上发布后,一条留言毫不客气:“不对,一看就是营销号,根本没参加过高考。”老板的电话立刻打了过来,怒斥道:“你真让我失望!”并要求我“复盘”发布的那些理科知识考点到底有没有问题。
我道歉,又花了1天时间找课程、查资料,还给高考考了630分、学理科的弟弟求证分享的知识点到底有没有漏洞。这些“证明材料”都被发送给了品牌方,证明不是我的工作失误后,这件事在老板淡淡的一句“下次注意”中彻底翻篇儿。
那阵子,我每天从出租屋带上自己重重的游戏笔记本去上课,在教室找到能充电的角落后,就开始在课堂上疯狂“赶工”。南京夏天的阳光火辣辣的,尽管路程只有1.3公里,我却要在途中休息两次,才能攒足力气拎动电脑,几次走到学校时我都濒临晕倒,到了教学楼都要猛喝一杯冰美式才能缓过来。
这期间,老板的催稿微信也不会停,永远都是“宝贝好了吗”“品牌方在催了”“能不能快点宝贝”。我一边勉强应付着老板,一边和笨重的电脑抗争着,觉得自己像个女强人,财务自由的同时也背负着莫大的压力——但看着银行卡里日渐上涨的余额,心里说不出的开心。
对内容平台严苛的审核制度也让人更加焦虑,公司所服务的那个“大厂平台”,开始对合作的软文公司展开培训,每周3个小时,培训师在腾讯会议上,对着PPT照本宣科“如何吸引眼球”“如何推产品”。这些培训原本我们公司从不参加,但在“转型”之后,老板开始疯狂在工作群里@我们这群写手,让我们参加培训,还会对相关知识点进行提问。
一次课后,培训师发到群里一篇文章,里边全是软文中需要规避的、会被系统审核为“广告内容”的关键词,例如:刷酸要写成“刷suan”;“药”字坚决不能提到;涉及到卖课,也不能直接写“推荐课程”,而是要“美化”成“学习资料包”……这种形势之下,我们既要满足甲方的“引导购买”的需求,又要避免平台对的关键词屏蔽,写文难度直线上升,但凡接到写药妆、治疗颈椎病的枕头、按摩椅等产品的推广软文,动辄一改就要5、6个小时。
软文配图也让人伤脑筋——我经常需要到其他社交媒体平台上搜罗图片,有时还会直接使用淘宝的买家秀。挑选图片有很强的技巧性,画面不能丑到难以入目,还要小心避开大V、KOL和其他点赞过多的图片。最让人为难的,是药妆这类带人脸的“使用对比图”——已经用过的都不能再次使用,一旦被发现,肯定会收获平台用户对品牌方的一众质疑。但一篇护肤品软文,往往需要3到5张人脸对比图,既需要美观好看的人脸照,而且照片还必须看起来是同一个人。
寻找适配的图片如大海捞针,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都是自己上阵做模特。谁知道这样也不行,老板说我的脸用多了,太重复了,要让我再找没用过的好看的“素人照”。我在微信聊天框里应下,心里却把老板骂了八百遍。到后来,我只能东拼西凑,把好几张照片拼在一起,有些不太像的部分,就自己P图到相近的程度,有时一张配图就能耗掉我将近1小时,让薪水的性价比大打折扣。
几番调整之后,就最让我焦虑的审稿环节。老板的评判标准是:能够令她“产生购买欲望”,一篇文章才给过稿。这样模糊抽象的标准,直接体现在匮乏的修改意见上,很多时候,老板也说不出稿子的具体问题,但就会一直打回来要我改。我一天收入150块,却要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。
一次要交一篇男士护肤品的推广软文,我按照例文形式讲故事,文末胡扯到,自己因为使用这款护肤品“脱单”了。老板看后生气了:“男人都喜欢看‘短平快’的,直球的,你讲什么故事?说什么脱单?”我解释说是严格按照例文格式来的,可老板却说,例文中没有一句废话,而我的稿子却通篇废话,人家发布例文的账号粉丝量更大,我写成这样发在我们的账号上,效果肯定不好。
我实在厌倦了和她争吵,只得再用一整个下午重新写了一篇自认为符合她要求的稿子。她很快看过,先轻描淡写地回了我一句“算了,我自己重写吧”,还补了一句“这篇不算稿费”,让我生气到不知道如何回复。不过,她也没有给我扯皮的时间,就又安排了3篇“晚上的任务”。
渐渐地,我被巨大的工作压力搞到崩溃,每次文章发给老板后都要深呼吸、抽根烟,才能面对通篇的修改意见。
生日当天,我特意发了一条朋友圈:“22岁如约而至,祝自己生日快乐,没有工作!”老板却在早上10点按时给我发了微信:“今天你生日,咱们写3篇就可以啦。”还顺便画了个饼:“你坚持一下,公司发展壮大之后,福利多多的。”我没法拒绝,只能背上电脑去学校,窝在教室里写完了2篇软文,期间还一直被老板打回来重复修改。
那天,我把电脑带到了晚上聚会的酒吧。作为寿星的我,告诉朋友们“你们先玩”,自己则窝在角落,在聒噪的音乐里修改着稿件。灯光映射在电脑屏幕上,我压抑着“去他妈的工作”的心情,一直到将近12点,才写完发给了老板。
结束工作,我烦躁地回到卡座,切了一块蛋糕,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。我清楚地记得,那一瞬间,理智还在告诉我:不能喝醉,晚上回家还要修改稿子。
那几个月,我做梦都是写稿子和改稿子。每天睁开眼之后就是老板和甲方的轮流疯狂轰炸,带着满满批注的文档给了我巨大的压力,我再一次想到了离职。
可又转念一想,离开了这个岗位我还能做什么呢?再回去写公众号、写网文,挣的会有写软文多吗?想起“家里蹲”那几年父母的眼神和每天对着点击率焦虑的日子,没挣过大钱的我,又一次劝说自己放弃了。
我告诉自己,要在这家公司“安身立命干下去”,说不定以后公司发展了,我作为“元老”被提拔了,就可以像老板一样,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修改别人的稿子了。
我对这份工作的态度转变,发生在那学期期末。
按照惯例,编导专业的期末作业是2部完整的微电影作品。整个学期我都在忙于写软文,作品进展基本为零,躺在了挂科的边缘。我艰难地抽出了一周时间分给作业,并且提前态度坚决地告诉老板:“我现在要搞作业,接不了(单)了。”“闺蜜老板”发来一连串“可怜”表情包:“公司没你活不了啊宝贝。”
她央求我再写几篇。出于“闺蜜情面”,我又心软应下,一边忙着赶软文,一边见缝插针地面试演员、挑选场地。为了能在剧组开拍的同时不耽误写软文,2部微电影,我都选择了内景戏。
12月,在距离交作业不到一周的时候,我挑了个软文少的周末,订好了民宿,开始拍摄。片场里,摄影机器镜头在左,我的电脑在右,我一个人分身乏术,力图两边兼顾。
这样一心二用,效果可想而知。晚上10点,我交上第一篇稿子后,老板兴师问罪的电话直接打来:“你这写的什么东西啊?10点了就给我交这么一篇?你让我和品牌方怎么办?”我看着面前的电脑和摄影机,想爆发却又不得不压抑住怒火,回了她一句:“嗯嗯马上改。”带着剧组熬到凌晨4点拍完作业之后,我又撑到第二天早上10点,写完了老板布置的任务。我意识到,一觉睡醒之后,又会有写不完的“订单”压过来。这份工作没有休息、没有节假日,只有无尽、不停歇的“又下单了”。
那天我睡醒时已是晚上8点,我第一次向老板提出了离职。老板大气地把我的薪资从单篇120块提到150块。我偷偷算了下,提薪之后,我一个月收入接近1万5,就没再提离职的事情。
老板再次给我“画饼”,说公司已经进入高速发展的正轨,一切操作都要更正规,从本月开始,工资不再周结,改为每月15日月结。但这份“正规”并没有坚持多久——工资的确调整为月结,但发薪日基本全看老板的心情。碍于情面,我一直不好意思开口问那些从来没有兑现过的“月度奖金”,不过只要不拖欠工资,我也不再抱有更多的期待了。
12月底,因为我稿子煽动性比较强,老板把我调去处理灰色地带产品的软文——比如推广号称能变现的配音课、考取家庭教育师证书、咸鱼无货源电商、被变现课程骗了之后的维权机构、还有能让男人“精力十足”的丸药、动辄几千块的抗癌保健品、让宝宝更健康的冲剂等……
我本以为这些“故事广告”大家都只是看个乐呵,没想到信的人真的不在少数:那些赚不了钱的变现课,推广稿下的评论区里充斥着“大神求带”“希望自己能成功”;推广保健品文章的评论区里,好多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刷着“最后一试”……直到现在,我那些平台账号里都还能不定时地收到“想要链接”“求求姐姐带带我”之类的私信。
这种纯靠编故事的软文更加符合我讲故事的“老本行”,我做起来得心应手,却在每一篇文章上线时都受到了良心的谴责。
有一次,金主的是一家主做培训机构退费官司的律师事务所,我要冒充一个被考研机构欺骗的大学生,讲述律所帮我维权成功的故事。当时被工作冲昏头脑的我,为公司卖命一般地把稿子发在了自己的个人账号上,结果因为经历贴切、粉丝匹配度高,那篇稿子成为了爆文。一个又一个被各种机构欺骗的大学生给我发来私信,字句里全是绝望,希望这家律师事务所能帮他们一把。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,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被我亲手“创作”的故事带入另一个漩涡。我想要带给人力量的文字,现在彻底成为了伤人的武器。
如果说假装“素人用户”推荐一些自己没用过的产品还可以勉强接受,那现在我在做的事情,就真的有些触及底线了。
2022年,大年初三那天,在家过年的我被老板的电话吵醒。她火急火燎地通知我又有品牌下单了,央求我过年期间接几个任务。
假期的家族聚会上,我光顾着抱着电脑赶稿子,父母和我聊天时我也没停下写那些骗人的鬼话。我不知道怎么和父母亲戚们描述我的职业和工作——既不是个作家,也不是一个正常的上班族。
后来我才知道,因为我“过于优秀”,所以全公司除了我之外,大家都放了1个月的年假。虽然我的“加班工资”确实按照3倍标准给了,可我却没能有时间和家人好好相处,就匆匆踏上了回南京的返程。
我简单算了一下,过年的几天里,我写了将近30篇软文,薪酬加起来有6000多块钱,刚好贴补了我过年回家的路费和带给家人的礼物。虽然心里有委屈,但在金钱的诱惑面前,我还是把离职的话吞了回去。
正月十一那天,我告诉老板,明天要开车回南京,接不了任何工作。老板却央求我再写2篇,又可怜兮兮地表现出了一副“你这样我真的没办法”的样子,又“通融”我,说第二天晚上给她就行。我算了下时间,感觉时间差不多够用就答应了。
没想到年后高速特别堵,本来10多个小时的路程,我开了两天才进江苏。老板的催稿电话时间间隔越来越短,质问我“你让我怎么办”,不停地告诉我甲方在催。我的注意力集中于和老板对线,没注意到前方亮了一片的刹车灯,直接追了前车车尾。处理完事故到南京,已经凌晨12点了。我拖着开了2天车的身体熬了个通宵,把稿子赶完交给了老板。第二天睡醒,发现标红的文档早已填满了对话框。
之后的元宵和情人节,楼下人声鼎沸,提早下班想陪我过节的男友在客厅里坐了一夜,而我只能蜗居在阳台,在咖啡和烟雾的陪伴下一篇又一篇毫无感情地码字。每次我说“要好了”、他准备带我出门下楼逛街的时候,老板的新任务或修改建议总会及时出现在我的电脑上。我很想爆发,很想找她吵架,可她每次的“我们是朋友啊”“帮帮忙嘛”,又轻而易举地把我的怒火熄灭了。
我已经不记得我和男友有多久没有一起做饭了,明明我们的薪资收入差不多,但他却要为我做好饭,很多时候又只能看着放在电脑前的热菜一点点变凉。我不知道楼下的商场新开了什么店,也不知道哪家奶茶店出了新品,我的世界里只有软文,只有写不完的需求和无休止的修改。
有天凌晨,我终于写完了那天的5篇稿子,经历了疯狂修改后的我像是被抽走了灵魂,行尸走肉一般地倒在了床上。男友一边习惯性地给我按压着肩颈,一边突然说要和我谈一谈。
他说,他好像看不到之前的我了,他不太明白,为什么我俩没有了正常的生活,为什么我要这么疯狂地工作。我大抵明白,他感觉我变了,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——可能是因为我对“闺蜜老板”太过心软,也可能是我不想再任性地追求自由,也可能是写软文回报的薪水让我有了动力,我把自己彻底圈死在了这份工作里。
但那天因为太累了,我甚至还没组织好语言回应男朋友,就睡着了。
2月20日,因为牙套突然出现了问题,需要去医院复诊,我提前和老板请好了假。为了这次复诊,我前一天熬到凌晨3点写完了8篇软文,提前完成了第二天的任务。结果在医院时,我又收到了老板的消息,她理所当然地质问我:“你什么时候搞完,回家就可以继续写了吧?”
压抑着怒火,我回复她牙套还要处理很久,我也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休息了,今天不想再接活儿了。
她却再次反问:“这个搞不了一天吧,你不写我没办法了。”
于是,前一天晚上的赶工又白费了,和男友从医院出来后,我们没有去订好的餐厅吃西餐,也退掉了电影票,只能默默回家。我继续工作,他继续看着我工作。
从那天开始,男友对我的态度变得冷淡了。我明白,他在和我生闷气,可是我没有时间去聊天安慰他,甚至连给他冲一杯咖啡都是奢望。我陷在无止境的软文循环里,疯狂地输出着那些骗人的话。
终于,在一个写完3篇稿子后又被安排了5篇“任务”的下午,我和老板爆发了。
她给我发来一篇只有900字左右的“参考爆文”,我问她是不是可以同样只写这些字,她却直接给我甩下一句:“你又不能像爆文一样不写废话,必须2000(字)!”
可是,是不是废话,是被用户定义的,而不是老板和品牌方啊!用户为文字买单,是我的故事和文字打动人,而不是产品卖点全不全、产品提及频率够不够高啊!
我终于崩溃了,给她打过去了电话:
“我也需要生活啊。”
“为什么要一直让我骗人呢?”
“我这一个月和我男朋友说的话不超过十句。”
电话那头的老板态度很冷淡:“我不管,反正品牌方今天晚上就要。”
挂掉电话后,我关掉了手机。那一瞬间,我突然意识到,在这个行业、这家公司里,我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,而是一个没有思想的软文机器,我需要不停地产出满足品牌广告需求的内容,成为那些品牌敛财的一把刀。我就像一个流水线工人,一个AI,不需要有感受,只要会煽动用户就可以,我手里的笔,最终还是成为了品牌方和老板手里的**。
而这,不是我原本提笔创作的初衷。
那个崩溃的下午,我在电脑前哭了一场,然后保存了那5篇打开的、还没动笔的文档,写了一份离职申请发给老板。晚上7点,我最终还是有些于心不忍,连夜写完了那5篇软文发给老板——而第二天,就是男友调任杭州公司、要和我开始“异地”的日子。他自愿调走的理由也很简单:与其两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毫无对话,不如各自安好,各自生活,这种委婉的、成年人之间的分手,我大概听得懂。相恋6年,我和他之间最后的记忆,停留在了大半年毫无沟通的同居生活里。
那天之后,我开始减少自己的工作量,回避老板的消息。3月底,我自动离职,告别了奋斗了一年的软文行业。临走时,我还“体面”地给公司推荐了2个想挣钱的、不错的写手,并且把我一手做起来的3个上万粉丝量的平台账号免费留给了公司——我发布和男友甜蜜日常的账号,早已被用来大量推广母婴产品,发布随笔的账号里满是卖课的信息,一手做起来的新账号借着“独立女性”人设,不断在更新售卖床单和床垫——这样的账号,即使索要回来,我也不想再用了。
步步求稳、为老板卖命、把挣钱当作人生的第一奥义的日子,被我和付诸全部心血的账号一起,丢在了脑后。我不是一个会孤注一掷“**辞”的人,更不是会甘心狠心丢下自己“心血”的人,可是,我真的太想离开了。
老板并没有同意我离职的意思,一次又一次地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继续工作。这次她的卖惨和央求,都被我打个哈哈应付过去了。她再一次地提出给我加薪,但这次我没再理会她的“画饼”——从我“入职”到现在,她承诺的“供稿满额奖励”、“流量奖励”都从未兑现过,单篇150元的稿费也被她因为莫须有的“质量问题”降到了100或120元。1年前被骗得团团转还为老板卖命的我,现在回想起来,真的有些可笑。
终于,在又一次的“求我回去”未果后,老板发了一个“事不过三”的朋友圈。
事不过三?我又容忍你几次了呢?后来听其他人说起,我才知道,原来在我来公司后,老板每天只写1篇软文,剩下时间都只做一个转发聊天**的骂人机器。我不知道如果当时几近崩溃的自己早已知道这件事会怎样,也不想再计较了。
离职之后,我每天靠着8粒褪黑素才能入眠,梦里满满的都是写不完的软文、回不完的消息、和各种各样的“不行”“需要修改”。
但梦醒之后的我是快乐的。我去骑车,去听歌,用大把的时间和家人视频、和朋友们聚会,开始坐在电脑前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感,而不是把自己圈在赚钱的牢笼之中。
4月,我在前老板朋友圈里看到了一条:“太难了,我现在做梦都是软文。”当时,我正坐在老门东的独立书店里喝着咖啡看小说,冷笑了几声后锁屏了手机。她永远不会知道,做梦都是软文的生活,已经在我的生活里存在了大半年。
我报复性地恢复了正常作息,每天晚10点半准时睡觉,早6点半准时起床,起床之后学英语,拍VLOG,给自己买了私教课,每晚雷打不动去健身,努力把生活变得精致充实。我希望自己的生活能越来越有意思,而不只是被困在电脑和键盘前。我甚至还面试了少儿周末户外营的带队老师,每周末就带着小朋友们去游山玩水,陪伴他们的同时,我也在治愈曾经那个被困住、被品牌方左右的自己。
几天前,一个被我推荐去了前东家的朋友把她新写的软文发给了我,跟我说:“改不下去了,姐姐帮帮忙吧。”
出于朋友道义,我打开了那篇稿子,帮她按着老板的批注逐一改好,发回她后,我把之前编辑告诉我的话发给了她:“加油吧姑娘,不行咱们就跑。”
后记
近期我听说,为了进驻另一家目前风头正盛的社交媒体平台分一杯羹,前东家又要转型成MCN公司。这是我还未离开公司时就听老板提过的规划,想起自己之前力劝“闺蜜老板”不要这样烧钱赶潮流,现在只为如今这些破事都与我无关而感到轻松。
有一天,想起之前被“无偿捐献”给前公司的账号,我还是有些不甘心,想着是不是可以登录后改个密码再抢回来。但在用验证码成功登陆上之前我和男友的秀恩爱账号之后,评论区和私信栏里满屏的谩骂和诅咒让我措手不及。翻了几条之后,我默默地退出了账号。
借着“你暑假要不要回家”的蹩脚理由,前男友和我恢复了联系,我们重新过回了异地情侣的生活。我依旧每天窝在自己在南京的出租屋里写作,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我没有开始写软文时的日子。
周末和他谈及未来,我说之前本来想毕业后出国学广告,没想到现在听到“广告”两个字就反胃,他笑我“因为一份工作,否定了一个行业”。我说其实不是否定整个行业的意思。只是本来应该就是广而告之、买不买随意的宣传方式,现在却异化成了贩卖焦虑、利益至上的资本游戏。
被困在这个行业里一年之久,逃离后,我还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动摇追求自由和真实写作的本心,要去做一点真正有意义的、让别人开心也让自己开心的事情,也希望自己在以后的工作中意识到,工作只是一份工作,不能让它再次占据我全部的生活。
编辑| 牛嘉宇 运营 | 梨梨
琦 王 花 生
90后末班车少女
正在努力找到和别人不一样的人生
文章由 网易文创丨人间工作室出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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